【安雷】极冬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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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当即宣布代政为王，资源紧缺，可投入战争的兵源所剩无几，无比漫长的冬季已经到来，整颗星球在摇摇欲坠中走向绝境。
壁炉的木材几近熄灭，北风尖啸，窗缝透进利剑般的一丝冷，甜茶余温，王女捧着茶杯语气平淡地看着眼前的将军。
“我将御驾亲征。”
安迷修拍案而起。
“不！您不能！”
王女抬手，虚虚按住安迷修示意他坐下。
“你和我都见识过，登格鲁矿区旁边那颗消失的小行星。”
“恐惧，饥荒，绝望像疾病一样四处滋长。敌人杀死敌人，兄弟杀死兄弟。”
“我绝不容许同样的惨剧发生在雷王星。”
她递过桌上那沓加急讣告的文件纸，黑白照片列着长串名姓，安迷修全身一僵，指节在桌面上缓缓收紧。
白纸黑字，位列第一的就是那位年事已高的前线总司令。
“总要有人去，我们已经牺牲了太多的将军。”
“我请求前线作战，我愿意为您尽忠！”
他嗓音嘶哑地吼出这句话，王女稳稳坐在座位里，抬起眼，目光一路看进安迷修眼底。
“你要效忠的王不是我，而是雷狮。”
她看着安迷修，眼神一厉。
“不计其数的军人为了将那些怪物抵挡在星球之外牺牲生命，那我该以死谢罪，哪怕一只这样的怪物踏足雷王星。”
“我必须上前线，这是我的宿命。”
安迷修双手撑住桌面，毫不回避地直视她的眼睛。
“我不能认同，国不可一日无君。”
王女微微扬起下颌，无比冷静地看回去。
“直到法定继承人出现为止，我允许你摄政。”
“恕我不能答应，王位必须由拥有血脉的人继承。”
“血脉…”王女眨眨眼，放缓声：“他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安迷修。”
安迷修急欲辩驳，他张大眼睛，张口，却狠狠咽了回去。
“他不愿受束缚，不愿做皇帝，可你认为他没有责任心？”
年轻的王女笑一声。
“我这么说吧，骑士。”
“如果有人戏弄我们的大哥，我们多半谁都不会出声。”
“但是，如果这个人胆敢戏弄他家族的名姓……”
“那就让他血液流尽。”
“他或许傲慢，但他绝不懦弱，绝不自私，也绝不漠视。”
“可他曾经抛弃了他的国土和人民！”
无法抑制的咆哮终于回响在不算大的会客厅，那尾音震颤着，震颤着，逐渐哑下去。
“他抛弃了身份，荣誉…一直以来陪伴他的朋友和兄弟……”
“我不能相信他，殿下，我不能相信……”
王女惊诧的表情在脸上凝滞一瞬，会客厅里长久的寂静。
终于，她站起来，放柔了声。
“安迷修，每个人都知道海盗团被全宇宙通缉，可你知道，他本不必。”
安迷修抬起眼，王女微微顿顿，声线缓缓沉下去。
“雷狮生平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可能就是当皇帝。”
“既然已经得到了三道启动密码，那他大可以挑个合适的时机掩人耳目地把雷神号开出去，而不是如此大张旗鼓，以至于无论哪个方面都再不可能给他留下余地。”
安迷修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握紧，嘴唇轻颤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想说那是因为他骄傲自大的本性，是不是？”王女声线未变，轻轻吸一口气。
“安迷修，他全都是为了你。”
“你不可能跟他走，也不可能让他走，这是无解题。”
“所以，以这种方式，你就洗脱了所有的嫌疑。”
“以这种方式，才能表明你作为朋友和骑士，已经尽到了全部努力。”
“他麻烦了我们每一个人，唯独保护了你。”
“你知道雷狮不是个懦夫也不是个叛徒，你很清楚他不是。”
“扪心自问吧骑士，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沮丧无力。”
安迷修摇摇头，他没有说话，看着她，一室寂静。
无比哀伤的神情。
王女从厚重的桌子后面走出来，拥抱他，轻拍他的脊背，闭上了眼睛。
“你有权利恼怒生气，这件事情的确造成了长久的伤害，你有权利。”
“你是个善良的人，饱受煎熬委屈。你没有辜负你的职责，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无论你是否原谅他，无论你是否愿意重新考虑，无论你选择如何，都是他应得的结局。”
她放开安迷修，像一个平凡的少女那样提起衣裙，对他深深地躬身下去。
“不过至少，作为雷狮的姐姐，我恳请你。”
“我恳请你信任我的弟弟。”
安迷修后退一步，他轻颤着，终于落下一滴泪，砸碎到地板上去。
终于，他站直身体，行了一个军礼。
“直到血液流尽。”
数量接近60%的蜂群，和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
力量对比实在称不上“势均力敌”。
格瑞赶在王女出征前来到了宫殿里，一周以来研究院日夜灯火通明，他把设计样品放到桌上，黑色长风衣浸透了寒气。
“新式高爆武器，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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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亲征轰动了远近几个星系，相比上一次亲征，得到的却不再是乐观的消息。
一夜之间各个星球目的不同的文书雪片一样纷飞而至，贷款，派兵，提供武器，无数眼睛盯准了雷王星，把这颗星球当成一块肥肉，妄图借由战争狠狠捞上一笔。不乏有人心怀恶意地煽动安迷修逼宫篡位，安迷修每天面对成百上千这样的文件，从愤怒、暴躁、失望，到最后只剩下恶心。
所有谈交易的文书都收到了官方回复，短短一行字。
【若有意商讨，敬请阁下亲临。】
没有一个公国真的派出船队，谁都知道通往雷王星的必经之路布满了那些可怕的异形。
一夜之间安迷修签署政令，全国范围大规模人口集聚。无数居民从乡村聚集到城市，紧闭的城门挡住凛冬的冷雨。仅剩的劳动人口被分发了武器，每座城都日夜不停地构筑工事，高耸的城墙如同屏障，一座座堡垒拔地而起，王都的居民被集中到王宫周围的旧城区。
王女到达前线一周后雷王星防线重启，王室压上了最后一笔赌注，数以万计的御用战机被投入战场，资源大规模用于生产战舰和修复通讯卫星，连续作战的战机得到替换和养护，小行星碰撞带布满了雷区。安迷修知道这是背水一战，此刻只能重开空间裂缝，把那群难以杀死的虫子通通塞进去。
王女下令拆毁需要耗时维修的战机，把剩下能够使用的大量资源通通集中到可以战斗的优质战舰上去。几天之内战舰数量锐减至原有的二分之一，所有战舰都换下电极激光全部装载粒子浮空重炮和雷暴射线，防护网三层叠加，更换超微子引擎极大地提升动力。
随战舰一起替换下来的，还有大批已经在前线战斗太久的士兵。
编队被打乱重整，每个编队中只有最精锐的战士被要求留下来，双向选择间每个部队都有战士自愿宣誓为国捐躯，但返程的飞艇还是运回了超过一半的士兵。安迷修把替换下来的战士分散到全国各地的城市负责系统加固和升级防御工事，受到人民英雄一样的礼遇。战士们组织生产，训练部队，随时作为前线的预备力量，带领市民抗击到血液流尽。
安迷修知道战争打到这一步堪称惨烈，而他们必须把它当成一场手术，精细高效地做事情。经过升级的舰队消耗率骤降而杀伤力飙升，以相当的效率清扫蜂群，然而双方的数量差距仍然是难以忽视的问题，蜂群终于在数量大幅度削减后意识到摧毁雷王星的飞行器已经变得相当困难，而大面积群体进攻却往往能够突破雷王星的宇宙防线到达大气层甚至近地面，于是数次攻防战下来蜂群开始以群体行动，这一举措也确实给前线带来很大麻烦，军队不得不牺牲阵型派出小队歼灭突破防线的蜂群，或是将其引至雷区。
所幸后方阵线在着力重建，能源资源虽然吃紧，可总算没有断线。
蜂群被削减的数量持续且稳定，按照这种战略继续下去，虽然耗费时间，但蜂群被彻底消灭只是早晚问题。
终于，当接近六成的蜂群被逐渐歼灭到三成左右的时候它们开始了疯狂的反击。数量庞大的蜂群突然分成两拨，一拨放弃破坏通讯卫星转而直接攻击超微子空间加速机，而另一波近十万只杀人蜂堪称疯狂地从正面大范围突破雷王星的战斗舰布局，整整持续三天的战斗。炮火日夜不停，射线炮弹交织成网，爆炸交织在雷王星上空。
三天之内所有人都精力高度集中，王女，格瑞，安迷修，没人有休息的功夫。舰队一刻不停地组成编队离开基地，全马力开动，倾泻炮火轰击一拨一拨近乎失控的狂蜂。研究院变成所有人的眼睛，以格瑞为首的信息小组扛下全部技术支持与侦查监控。安迷修在王都总控室一刻不停地组织军需和稳定群众。全国范围一级警报拉响，刺耳的警笛回响在城市上空。人群被紧急疏散进入地下防空洞，一级战备，对空武器设置完毕，炮口指向天空。战势焦灼，王女忙里偷闲在三个人的通讯频道笑几声，说你们玩过植物大战僵尸么，安迷修是向日葵，我是豌豆射手，格瑞…大概是玉米投手。她的声音无法掩盖的疲惫，但安迷修心里难以言喻地松了松。他清清嗓子，也笑一声，说按发型格瑞应该是莴苣……或者寒冰蘑菇。格瑞停顿几秒，默默应一句我选寒冰蘑菇。*
然而就在当晚，研究院连发急电，格瑞难得一见的焦急吼声：
“突袭！！”
安迷修翻身而起直扑操作屏，无线电里王女厉色下令，轰鸣的警报声里字字分明。
“守住防线！保住卫星！！”
无数战舰同时开火，运载舱门开启战机尽数出动，一路狂飙着和蜂群对冲，变向旋转间倾泻雷暴射线和各种弹药，银白的机体划出炫目的光弧。
夜空中肉眼可见的巨大爆炸，碎片在坠落大气的过程中熊熊燃烧，那些碎片有蜂群碎裂的肢体，也有破碎战舰的编号和徽印。激战持续整整六小时，午夜时分一队杀人蜂终于撕裂了防线，呼啸着直扑雷王星上空。
遮天蔽日，数量足有一万的狂蜂。
旗舰一六十四座主炮调转炮口同时开火，连续不断的爆炸和震荡里王女一掌拍碎了通讯屏幕，撕心裂肺地怒吼：
“给我拦住！安迷修！！！”
全国范围内城市炮塔瞬间预热，攻击范围以王都为中心极速散开巨大的圆弧，所有中控程序飞跑，难以捕捉的代码飞一般划过屏幕，卫星追踪定位，雷达启动，不计其数的炮口指向天空。
一秒种。大地震颤，所有炮口同时向蜂群倾泻暴怒，爆炸的火光照亮漆黑的夜空。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一瞬安迷修已经从窗口一跃而出，他逆风直坠，踩着屋脊起落，夜色中飞一样全力奔跑，迎着全世界的狂风。
无线耳机暗暗发亮，格瑞的声音没在暴雨般键盘敲击的声音中。
“它们要去油料库！”
安迷修眼神一厉，凝晶流焱渐次成形，那双碧色眸子尽数褪去温柔体贴，肃杀神色冷厉如刀锋。
一双狼的眼瞳。
他反手握刀风车一般轮舞，夜空中绽出蓝绿色的巨大光弧。
火光冲天的一斩瞬间削平教堂尖顶，砖石瓦砾崩碎四溅，如同成百上千引燃的流星。蜂群中爆开巨大火光，紧接着极其冷厉的再一斩，冰蓝色光弧凛冽如寒风。
所有人都能看见极远方的天际接连不断的剑光狂舞，极光般黄蓝两色的光弧。断肢残体暴雨般窸窣落下，无线电里安迷修厉声命令，压着凌晨猎猎的风。
“就一个指令，全力进攻！”
上千的蜂群骤然变向猛扑向这耀眼的光弧，王都最高处，安迷修立在钟楼一方小小的尖顶，迎着铺天盖地堪称绝望的黑色，目光冷厉如刃锋。
“我将战斗，休想向前一步。”
就在那一瞬，他听见了笑声。
狂暴的落雷从天而降，万钧气势转瞬即至，巨大的光弧生生撕裂空气，静力场形成真空。
下一瞬雷狮与他背身而立，身披雷霆，无数电光照亮整个夜空。
再下一瞬无数漂浮在城市上空的飞艇同时开火，那些飞艇形状奇特，卫星飞速定位拍照，几秒之内从头到尾扫过，却看不出这些飞艇哪里来的。
研究院里格瑞盯着显示屏，终于不着痕迹靠上椅背，微微松一口气。
嘉德罗斯的声音在耳机里嚣张的要命。
“对付一群虫子居然用那么久……你变弱了，格瑞！”
格瑞盯着屏幕上飞跑的数据，终于笑一声，难得地回了句嘴。
“闭嘴。”
突然间监控室警铃大作，无线通讯红光闪烁，每一处能发出声音的话筒都在说话，一个少年的声音。
“诸位，雷狮海盗团，卡米尔致电。”
“今晚海盗团协助诸位进行炮火覆盖和全线通讯。”
那一刻全国所有麦克都是他的，卡米尔顿顿，接着说：
“安迷修先生，请保护好大哥。”
下一瞬他极其明智地关麦，毫不犹豫地掐断雷狮暴怒的“他保护我？！”
狂雷暴风里雷狮和安迷修相背而立，火光暴风和雷霆交织成雨，而雷狮从未见过安迷修那样的神情。
安迷修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唇角微微向下，侧脸没有一丝多余的弧线，那双碧色眸子愤怒炽烈，杀意凛冽，满眼都是肃杀，半寸不退的神情。
那是一双愤怒到极致的眸子，但那双眸子那么悲伤，那种暴虐像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下着永不停歇的暴雨。
雷狮知道此刻安迷修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如果那群虫子胆敢踏进王城一步，安迷修会和它们同归于尽。
他听见自己心里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
他知道，安迷修是在生气。
他知道，安迷修会失控，本质上是因为自己。
放在过去他们肯定会打一架，而现在他们甚至没有给对方一个拥抱的余裕。
释放雷牢的间隙里雷狮对安迷修大声喊话，声音沉浮在电光与风暴里。
“我让卡米尔带飞船去支援剩下的地区！你别担心！”
下一瞬凝晶擦着他的脸颊直刺出去，刃锋贴着动脉斩断他身后狂蜂的神经中枢区。
一道极细的血线在雷狮颈侧缓缓蔓延，安迷修抬起眼，波澜不惊的语气。
“所以我们只负责王都地区？”
他拦腰抱住雷狮扣在怀里狠狠箍紧，刀光交错间挥出劲势万钧的一斩，冲天火光拔地而起，密不透风的蜂群露出缺口，下一瞬他们踩着凝晶全力从缺口冲了出去。
他们是一支冰蓝色的箭矢，转瞬即逝，快得过时间和生命。
而夜空中雷狮的头巾猎猎迎风，永不停息。
“我选寒冰蘑菇。”*：有兴趣可以查查植物大战僵尸的植物图鉴，莴苣（umbrella leaf）和寒冰蘑菇（ice-shroom）在某种程度上与格瑞的发型异曲同工。
至于为什么选寒冰蘑菇……因为莴苣头上绿。
